此时程雪崖正在偏殿看书,忽见天子怒气冲冲地闯入,将密信掷在他面前:"先生看看!"
程雪崖展开信笺,眉头渐蹙。那信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笺,墨迹却因驿马疾驰而有些晕染:"三十五万两赈银,到江淮竟不足八万?"
"张明远老匹夫!"殷昭拍案而起,案上金盘玉盏叮当作响,一盏琉璃杯倾倒,殷红的酒液在雪白的锦缎桌布上洇开,如血般刺目,"朕就知道,当年将你取而代之的能是哪门子的忠臣!"
程雪崖沉思良久,突然抬眸:"陛下若信得过臣……"
"嗯?"殷昭挑眉。
"请允臣重返朝堂。"程雪崖声音平静,只是手却不自觉地攥上了,"臣虽十年不在朝,但……"
"不行!"话被一声近似呵斥突然打断,殷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软了声找补,"先生是朕的……"他猛地收住话头,烦躁地踱步,"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朕不想先生去应付。"
程雪崖静静地看着他:"陛下是怕臣……离开?"
殷昭脚步一顿,转身时眼中带着几分执拗:"先生答应过要陪在朕身边的。"
"臣只是上朝议事,下朝后自会回来。"程雪崖轻声道,"况且……"他顿了顿,"江淮百姓……"
殷昭咬着唇,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在殿内来回踱步。良久,他突然停下:"每日早朝后,先生要陪朕用膳。"
"好。"
"午膳也要。"
"好。"
"晚膳……"
"陛下。"程雪崖无奈地打断,"臣答应每日都会回来。"
殷昭这才勉强点头,却又补充道:"若有人为难先生,要立刻告诉朕。"
程雪崖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殷昭见状,突然凑近:"先生在想什么?"
"臣只是在想……"程雪崖抬眸,对上天子探究的目光,"张阁老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此事恐怕……"
"朕知晓!"殷昭霍然起身,腰间玉珏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在殿中来回踱步,玄色龙袍的下摆在金砖地上扫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明日早朝……"他突然驻足,鎏金烛台上的一支红烛恰在此时爆了个灯花。
程雪崖抬眸:"此非礼制……"
"朕即礼制!"殷昭一把拽起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随朕游园。"
月色如霜,铺满御苑的汉白玉石径。殷昭在前走着,玄色缂丝龙袍被夜风鼓起,袍角金线绣的云龙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程雪崖落后三步,看着天子的身影渐渐与夜色相融。远处更鼓声起,惊飞栖鸦数只,黑色的羽翼掠过朱红的宫墙,消失在夜色中。
御苑的牡丹在月下只剩朦胧轮廓,重瓣承着夜露,一滴一滴坠入春泥。假山石隙间,几只萤火虫明灭不定,像是散落的星子。更远处,值夜的宫人提着绢纱灯笼走过,那光亮在夜色中如同漂浮的萤火,渐渐消失在九曲回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