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指尖抚过那些纹路,每触一寸,白清晏便轻颤一下,似痛似愉。
“疼吗?”他问。
白清晏摇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点点猩红溅在萧沉衣上,如雪地红梅骤绽。
他喘息着,将徒弟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早就不疼了。”
掌心下,心跳微弱如将熄的烛。
萧沉忽然发了狠,将人死死搂进怀里。他体温炽热,白清晏却冷得像块寒玉,两人肌肤相贴处,白雾氤氲,恍若交融。
“你骗我。”萧沉咬着他耳垂那粒红痣,声音哽咽,“明明说过师徒不可逾矩。”
白清晏低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脸颊:“将死之人,不在乎规矩。”
窗外风雪骤急,一片竹叶被吹进来,落在白清晏锁骨处。萧沉低头,唇瓣擦过那片青翠,尝到了雪与血的味道。
五更梆子响时,白清晏已经说不出话了。
寒毒攻心,他浑身覆满细碎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冷光,宛如一尊琉璃像。唯有眼角那颗泪痣还艳着,像滴永远不干的血。
萧沉将他抱在怀里,一遍遍揉搓他僵硬的手指。
“您冷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声音大些,怀里的人就会碎掉。
白清晏眨了眨眼,长睫上霜雪簌簌。他努力张口,却只呼出一缕白雾。
萧沉忽然懂了。
他解了衣袍,将人紧紧裹住。两颗心跳在冰与火之间挣扎,一急一缓,渐渐趋同。
案上残烛终于燃尽,最后一滴蜡泪凝固成血珠状。
黑暗中,白清晏的手指动了动,极轻地勾住了萧沉的衣带。
——这是他最后的力气。
萧沉抱着白清晏的尸身走进竹林时,霜气正浓。怀中人轻得可怕,仿佛一具冰雕的空壳,唯有那袭染血的白衣还裹着几分旧日温度。
他走得极慢,生怕颠碎了什么,可白清晏垂落的袖口仍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一片将落未落的雪。
竹林深处的新土犹带潮气。萧沉跪在坟前,十指插入冻土,硬生生刨出方寸之地。指甲翻裂了,血混着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挖着,直到指尖触到某块尖锐的碎石,才猛地一颤——多像那年乱葬岗里,白清晏向他伸来的手,也是这般冷,这般不容拒绝。
“师傅……”他哑声唤道,将白清晏小心放入土穴。月光斜照下来,那张脸仍是玉一般的白,眉梢凝着细霜,唇角却似噙着笑。
萧沉忽然发了疯似的去擦他脸上的冰晶,可刚触及,指腹便粘下一层皮肉——寒毒蚀骨,连遗体都留不住。
他僵住了,喉间滚出几声困兽般的呜咽,最终只是脱下外袍,仔细裹住白清晏的头脸。“您素来爱洁。”话音未落,一滴热泪砸在尸身心口,融开小小一圈冰痕,露出底下青蓝色的脉络——像极了他们最后一夜,他指尖抚过的那些裂纹。
填土时,萧沉的手抖得厉害。一捧土盖住白衣,再一捧掩去腰间的玉带钩。
当月光彻底被黄土隔绝时,他突然扑到坟上,侧耳贴着冰冷的新土,仿佛还能听见底下细微的动静。
可回应他的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声,簌簌地,像谁在叹息。
寅时三刻,雪又落了。
萧沉蜷在坟茔旁,怀中紧抱着一只药囊——里头装着干枯的火灵芝,还有白清晏最后一夜被扯落的发带。
雪粒渐渐覆满他的肩头,远远望去,竟似坟边又立了座雪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