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咣当”倒地。裴明澜竟徒手砸碎了镜子,碎片飞溅中他抓起最大的一块——镜背赫然刻着西域文字!裴玉瑾扑上去抢夺,却被养子铁臂箍住腰身。两人踉跄着跌倒在散落的奏折上,墨汁染黑了丞相素白的衣袍。
“这写的什么?”裴明澜将镜片举到养父面前,声音发抖,“为什么说我是?”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镜背上那行小字:“永和三年,以突厥王子换裴氏嫡子”。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棂上,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中秋宫宴,太极殿内金碧辉煌。
裴玉瑾端坐席间,雪色官袍上银线绣着暗纹,在宫灯下如月华流动。他今日特意选了最素净的服饰,却仍掩不住满身风华。对面席位的裴明澜频频望来,玄色戎装与他的白衣形成鲜明对比。
“爱卿近日憔悴了。”皇帝突然赐下一盏琼浆,“可是为和亲之事劳神?”
鎏金酒樽在裴玉瑾唇边停留片刻。他瞥见阿史那摩与右相李徽交换的眼神,以及明澜瞬间绷紧的下颌线。酒液入喉的刹那,殿顶琉璃灯突然爆裂!
火焰顺着金丝帷幕窜起,顷刻间吞噬半座大殿。混乱中裴玉瑾被人群冲撞,腰间玉佩“啪”地断裂。他弯腰去拾时,看见李徽袖中寒光一闪——
“陛下小心!”
裴明澜的怒吼与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裴玉瑾回头时,正看见养子扑向御座的身影,而自己却被突厥武士团团围住。阿史那摩的弯刀架上他脖颈,冰凉刀锋贴着喉结:“丞相大人,该回家了。”
最后一瞥里,是裴明澜回头时目眦尽裂的表情。火焰吞噬了彼此之间的空气,雪色官袍在火中翻飞,宛如浴火白凤。
刑部大牢的月光格外凄冷。
裴玉瑾倚在石墙上,脚踝金链叮咚作响。连日的审讯已耗去他大半精力,素白中衣污损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仍清亮如昔。牢门开启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
“父亲”裴明澜跪在草垫上,染血的手指轻触他脚链。年轻人甲胄未卸,满脸风霜,胸口月牙胎记从破损的衣料中隐约可见。
裴玉瑾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镣铐在腕上磨出血痕:“谁准你来!走!快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裴明澜却一把抱住他,铁甲寒意刺入骨髓:“明日午时”年轻将军的声音哽咽了,“陛下要当众处决您。”
一滴温热液体落在裴玉瑾颈间。他震惊地发现,那是养子的眼泪。二十年来第一次,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年轻人,在他面前哭了。
“傻孩子”裴玉瑾忽然笑了,苍白的唇染上几分艳色,“我教过你的”他凑近明澜耳畔,说出某个只有两人知道的地点。
五更时分,裴明澜红着眼眶离开。裴玉瑾摸出藏在舌下的玉片——那是明澜趁拥抱时渡给他的,边缘磨得锋利如刀。
中秋夜雨未歇,刑场上的血迹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当午时三刻的钟声响起,城楼上突然出现一道素白身影。裴玉瑾散着长发立于雨中,脚下是万丈城墙。御林军的箭矢齐齐对准他,却无人敢放。
“裴玉瑾!”皇帝在伞盖下怒吼,“你可知罪?”
丞相大人笑而不答,目光掠过千军万马,落在某个玄甲身影上。当裴明澜终于冲破重围跃上城楼时,他看到养父向后仰倒的绝美身影,素白衣袂在雨中舒展如鹤翼。
“抓住我!”裴明澜扑到城墙边,铁甲在石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裴玉瑾悬在半空,仅靠左手被养子攥着。雨水冲刷着两人交握的手掌,血水混合着雨水滑落。“放手吧”他轻声道,“你还有”
话未说完,裴明澜突然松开了持枪的右手。在万千惊呼声中,年轻将军纵身跃下城墙,铁臂将养父牢牢锁在怀中。
下坠的瞬间,裴玉瑾看见养子胸口那枚月牙胎记发出微光,与他们初次相见时的雪,一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