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瑾端坐文官首位,象牙笏板在掌心刻出深痕。他今日着了绛紫色孔雀纹朝服,玉冠高束,看似与往常无二,唯有贴身的小衣知道,丞相大人后腰处还留着昨夜的红痕。
“北疆急报!”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突厥可汗亲率十万大军压境!”
满朝哗然中,裴玉瑾手中笏板“啪”地折断。皇帝沉着脸展开军报,忽然抬眼看向武将队列:“裴明澜何在?”
“回陛下。”兵部尚书出列,“裴将军昨日去终南山巡查防务,此刻怕是”
话未说完,殿外又冲进个满身是血的传令兵:“报——裴将军在终南山遇伏!生死不明!”
裴玉瑾眼前一黑。袖中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血气。他强撑着仪态出列请命,声音稳得自己都惊讶:“臣请即刻派兵搜救。”
退朝时,他在汉白玉阶上绊了一跤。右相李徽扶住他手臂,却摸到满手冰凉:“裴相这是”
“无妨。”裴玉瑾抽回手,瞥见对方探究的目光,“昨夜批折子,睡得晚了些。”
回到相府,他径直去了祠堂。裴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当朝丞相重重跪下,素来挺直的脊背弯成一道弓。供桌上静静躺着半块玉佩——正是十年前雪夜里,从那个孩子手中看见的那块。
终南山暴雨三日不绝。
裴明澜靠在山洞石壁上,左肩的箭伤已开始溃烂。玄铁轻甲早在突围时丢弃,此刻身上只余血迹斑斑的白色中衣——料子还是离京前养父特意命人准备的云纹缎。
“将军,喝口水吧。”亲兵递来皮囊,声音带着哭腔,“咱们只剩七个人了”
裴明澜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个锦囊。素白绸缎上绣着几枝墨兰,已被血浸透大半。他小心翼翼取出里面的东西——是截用红绳缠着的乌木发簪,养父最常戴的那支。
“你们咳咳先走。”他将发簪贴在心口,声音虚弱却坚定,“去长安告诉相爷”
洞外突然传来喊杀声。裴明澜猛地握紧佩剑,却在听见某个熟悉音调时怔住——那是相府亲卫特有的传讯哨!
当裴府侍卫冲进山洞时,看到的是浑身浴血的少将军。他靠坐在血泊中,手中紧攥着半截断剑,面前堆着十余具突厥武士的尸体。最令人心惊的是,即便昏迷不醒,他另一只手仍死死按在胸前,仿佛护着什么珍宝。
相府药香弥漫了整整七日。
裴玉瑾罢朝守在病榻前,眼下熬出两片青黑。他亲自为养子换药,看着那些狰狞伤口在年轻人蜜色的肌肤上纵横交错,换药的手却稳如执笔批阅奏章时。
“父亲”第八日清晨,裴明澜终于睁开眼,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孩儿赢了”
裴玉瑾手中药碗“咣当”落地。他猛地俯身将人搂住,却又在触及伤口时慌忙松开,素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下几缕,扫在养子脸上痒痒的。
“谁准你逞英雄?”丞相大人声音发颤,指尖轻抚过年轻人眉骨处的伤痕,“若你有半点闪失”
裴明澜忽然捉住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绷带,裴玉瑾感受到剧烈跳动:“父亲摸到吗?这里每跳一下,都在唤您的名字。”
窗外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光影。
裴玉瑾忽然掀被一角躺下,小心翼翼避开养子伤处,将头靠在对方完好的右肩上。
这个依赖姿态让裴明澜瞳孔骤缩——二十年来,这是养父第一次主动示弱。
“明澜。”裴玉瑾闭着眼轻唤,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当年在雪地里捡到你时,我就该知道”
话未说完,唇已被温柔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