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带着最后一丝料峭,卷着宫灯的光晕,在庆善宫的檐角下轻轻晃动。殿内烛火通明,映得满地金砖泛着温润的光,却驱不散林阿夏眉宇间的惶然。
她刚从一阵心悸中缓过神,小腹的坠胀感仍隐隐作祟,指尖攥着锦被的边缘,指节泛白。方才积压在心底的担忧,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连珠炮似的倾泻而出,从临产的恐惧到失宠的不安,字字句句都带着未散的颤音。问完最后一句“若我真的醒不过来,你会不会再立皇后”,她便紧紧盯着柴宗训的脸,眼神里满是期待与惶恐交织的复杂情绪,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柴宗训静静立在床前,一身常服未卸,墨色的衣料上还沾着些许夜露的微凉。他听完她的一连串发问,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原本落在她脸上的温和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像是被夜色浸染的寒潭,藏着难以言说的疼惜与凝重。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缓缓垂下眼帘,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掌心的薄茧在指尖摩挲间,泛起一阵细微的痒意。殿外的更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拉长了这沉默的时光。一秒、两秒、三秒……林阿夏的心跳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加快,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锦被的纹路都被攥得变了形,她甚至开始后悔,不该用这些尖锐的问题去逼迫他,可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只能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半分钟的时间,在此刻竟显得格外漫长。烛火跳动,映得柴宗训的身影在墙上忽明忽暗,他的眉头微蹙,脑海里翻涌着无数念头。他想起初见阿夏时,她身着素衣,在桃花树下回眸一笑的模样,清澈得像是山间的溪流;想起她不顾身份,为军中将士缝制冬衣时的专注,指尖被针线扎破也只是淡淡一笑;想起得知她有孕时,自己那份难以言喻的欣喜,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他更清楚,后宫之中从不缺趋炎附势之人,若阿夏真有不测,那些觊觎后位的嫔妃,那些盼着皇室开枝散叶的大臣,定会想方设法劝他立新后。可他柴宗训这一生,认定的人,便绝不会更改。阿夏是他的妻,是他此生唯一的皇后,这份心意,从未有过半分动摇。
“阿夏。”
终于,柴宗训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却异常沉稳。他上前一步,弯腰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过去,像是一股暖流,缓缓淌进林阿夏的心底。
林阿夏猛地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满满的笃定与温柔,让她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柴宗训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目光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郑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足以驱散她所有的不安:“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不管。”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许下一个跨越生死的承诺:“就算你在产房昏迷不醒,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此生此世,我柴宗训,绝不会再选新后。”
话音落下,殿内的烛火似乎都安静了几分,更漏的滴答声也变得柔和起来。林阿夏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瞬间红了,积攒在眼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他说情话,却是最让她安心的一次。他的眼神太过真诚,语气太过笃定,让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兑现。
柴宗训见她落泪,心头一紧,连忙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别哭,”他低声哄着,声音里满是疼惜,“我知道你害怕,可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林阿夏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点了点头,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积压在心底的惶恐与不安,在他这番话里,渐渐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暖意与踏实。
“我……我就是怕,”她声音带着未散的颤音,断断续续地说着,“怕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忘了我,怕孩子出生后,没有娘亲……”
“不会的。”柴宗训打断她的话,语气依旧坚定,“你不会有事,我会请最好的御医守着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护着你和孩子。就算真有不测,我也绝不会忘了你,孩子有我,我会亲自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为人处世,告诉他,他的娘亲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