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未消的宫苑里,晨雾如纱,将朱红宫墙晕染得几分朦胧。林阿夏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层雪白的狐裘,指尖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尚且平坦,却藏着一个刚刚萌芽的小生命,是她与柴宗训最柔软的牵绊。
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清丽的眉眼间,添了几分暖意,可她握着密信的手指,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
“娘娘,这是前线加急送来的密函,说是陛下亲启,特意嘱咐要您过目后再定夺。”青黛端着刚温好的参茶走进来,见她神色凝重,语气也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林阿夏颔首,将密信缓缓展开。柴宗训的字迹凌厉苍劲,一如他往日的行事风格,字里行间都透着军国大事的迫急——南唐局势渐紧,潜伏在钟太妃身边的假寺人秦忠,近来行事愈发摇摆,数次拖延传递机密,似有倒戈之意。柴宗训在信中直言,此人已是烫手山芋,若三日内无法说动他全力配合暗卫接近钟太妃,便命人就地诛杀,绝不能留下泄露大周部署的隐患。
信纸不过短短几行,林阿夏却看了许久,眸中的暖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寒意。
她自然明白柴宗训的顾虑。秦忠身处南唐深宫,离权力核心仅一步之遥,若是真的叛离,不仅此前耗费的心血付诸东流,更可能让大周筹备已久的军事计划全盘败露,前线将士的性命,江南的一统大业,都可能因此陷入险境。换作任何一位铁血帝王,或是冷静的谋士,怕是都会毫不犹豫地遵从这个指令,毕竟在江山社稷面前,一个棋子的生死,本就轻如鸿毛。
可她偏偏做不到。
“青黛,取笔墨来。”林阿夏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暖阁里的沉寂。
青黛连忙应声,快步端来笔墨纸砚,小心翼翼地铺好雪浪笺。她知道自家娘娘的性子,看似温婉,实则骨子里藏着一股执拗,尤其是在关乎人命的事上,从不会轻易妥协。
林阿夏扶着软榻扶手,缓缓坐直身子,青黛连忙上前,在她身后垫了个厚厚的锦枕,又细心地将狐裘拢了拢,低声叮嘱:“娘娘,太医说您这几日脉象偏弱,不宜久坐劳心,写几个字便歇着吧。”
“我知道分寸。”林阿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拿起狼毫笔,蘸了些浓墨。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残雪上,思绪飘得很远。
秦忠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三年前,此人自愿净身,以假寺人的身份潜伏南唐,临行前曾亲自求见柴宗训,言辞恳切,说愿以一身性命,换家族平安,换大周早日一统江南。这三年来,他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传递出的情报,也曾数次为大周的部署提供关键助力。如今不过是稍有摇摆,便要被彻底舍弃,这般凉薄,让她心头阵阵发寒。
更何况,她如今身怀六甲,不过刚刚一月有余,腹中胚胎尚未稳固,心脉本就比往日柔软几分,更见不得这般草菅人命的决断。他是棋子,可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父母妻儿,有血肉情感,怎能仅凭几句揣测,便定了他的生死?
思忖间,林阿夏终于落笔,笔墨落在雪浪笺上,力道虽轻,字迹却依旧清丽挺拔,只是每一笔都带着几分执拗:“陛下亲启,秦忠之事,臣妻窃以为不妥。
秦忠潜伏南唐三载,忍辱负重,每日如履薄冰,既要讨好权贵,又要提防猜忌,其间艰险,非寻常人所能承受。今他行事摇摆,未必是真心叛离,或许是身处险境,进退两难——钟太妃性情多疑,宫中人脉错综复杂,他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这般迟疑,或许是胆怯,或许是在权衡利弊,而非真心倒戈。
此人亦是血肉之躯,并非无觉无识的死物棋子。若仅凭揣测便痛下杀手,固然能消除一时隐患,却恐寒了潜伏在外的暗卫之心。那些潜伏在敌营的将士,皆是舍弃了身家性命,为大周效力,若见陛下如此轻易便舍弃功臣,日后谁还敢真心效命?
再者,钟太妃深居简出,府中戒备森严,强行接近本就风险重重。若为了秦忠一人,折损我方暗卫,打草惊蛇,让南唐察觉我大周的部署,反倒得不偿失。臣妻恳请陛下暂缓指令,容暗卫再探秦忠心意:若其确有叛心,届时再行处置,无人会有异议;若其只是胆怯,尚可设法安抚,许以重诺,令其继续效力。
即便最终无法说动他,无法接近钟太妃,舍弃此线便是,大周人才济济,何必非要执着于这一条眼线,非要置人于死地?
至于南唐局势,臣妻以为,不必过分执着于宫闱眼线。据此前密报,南唐后主沉迷声色,朝政荒废,国库空虚,官吏腐败,这才是其致命弱点。陛下不妨从南唐的财政缺口入手,暗中扶持其国内的反对势力,挑拨其君臣关系,待其内部动荡,再挥师南下,便可事半功倍,何必非要在一条不确定的眼线身上耗费心力?”
写完信,林阿夏通读一遍,又添了几句关于南唐民生凋敝、军饷不足的分析,皆是此前从暗卫密报中梳理出的关键,随后才命人将信密封,贴上加急的火漆,交由内侍速速送往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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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安排妥当,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将军麾下的斥候亲自前来禀报,带来了关于南唐军事部署的最新密报。
“娘娘,南唐近日调遣了三万兵力驻守长江沿岸,又命镇守润州的节度使加强戒备,似是察觉到我大周的动向。更有消息称,南唐使者已于三日前秘密前往吴越,怕是要与吴越结盟,共同对抗我大周。”斥候单膝跪地,语气凝重地禀报。
林阿夏接过密报,展开细看,眉头渐渐蹙起。密报上的内容,比斥候所说的更为详细,不仅有兵力部署的大致方位,还有南唐与吴越使者接触的时间、地点,看来韩将军已是做了充分的探查。
“南唐并非全然昏聩,还有几分警惕之心。”林阿夏轻声呢喃,指尖在密报上轻轻划过,“吴越向来首鼠两端,趋利避害,如今见大周国势渐盛,怕我一统江南后危及自身,故而与南唐勾结,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般一来,局势便比预想中更复杂了。”
青黛端来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她手中:“娘娘,局势越是复杂,您越要保重身子。方才太医诊脉时还说,您气血不足,需静养安神,不可过度劳心。若是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林阿夏接过参茶,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稍稍缓解了心头的紧绷。她喝了两口参茶,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轻声道:“我知道轻重,不会让自己过度劳累。只是前线战事在即,关乎万千将士的性命,关乎大周的一统大业,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怎能不操心?”
她顿了顿,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坚定:“我会克制自己,不会轻易动怒,不会殚精竭虑,定会护好腹中的孩子。只是秦忠之事,陛下若是执意不肯让步,怕是真的要出乱子。”
话音刚落,殿外又有内侍来报,说是陛下的回信到了。
林阿夏心中一紧,连忙接过回信,指尖微微颤抖着拆开。柴宗训的字迹依旧凌厉,只是字里行间,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悦:“阿夏所言,朕已知晓。然军国大事,非同儿戏,秦忠之事,容不得半点侥幸。
朕并非不知他潜伏之苦,也非刻意凉薄,只是如今战事在即,每一步都需谨慎,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秦忠摇摆不定,已是祸根,若不及时拔除,他日一旦泄露机密,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