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笑自那淡粉唇角遗落,似目睹什么自不量力的笑话。被束缚的冥王漫不经心抬起手腕,靛蓝锁链便寸寸褪色皲裂,最终化作齑粉随水流无影无踪。禁锢神明的恢宏水柱轰然崩解,亿万水滴尚未落地便化作霜华凛冽的冰锥,随冥王眸光流转间,如暴雨般洞穿漩涡屏障!
刹那间,斯提克斯大脑嗡鸣,只觉这小部分神魂震荡不已,似被直刺心脏要害,搅了个天翻地覆!
“啊啊啊啊啊!!!”
当少女如断翼鸟雀般抱头坠落时,殿外穹顶处游弋的水母依然舒展着触须,不远珊瑚丛中的比目仍在吞吐气泡。短短十几秒的异变与对峙,再到胜负分出,这座大殿周遭却一派祥和宁静,仿佛殿内几欲令海床震荡的交锋发生在另一片空间中。
乌发白肤的俊美神只缓缓弯腰,衣袍如水垂落,遮盖住身上斑斑红痕。祂漫不经心地挑起蜷缩在地板上呻吟的少女一缕长发,那发尾立刻如化开的腐水流过臂腕,顷刻便蒸发不见。
“让朕猜猜……你有本体几分力量?”低沉动人的声线响起,裹着冰碴般的讽意。手掌只是虚握,便有无形的桎梏将斯提克斯的头颅提起,拽至那被盈盈水光映得冷彻的眉目前。
斯提克斯大口大口喘着气,面上泪痕未干,已丝毫不见方才殿外跋扈嚣张的模样,“你怎么……怎么可能……这儿明明是……”
“海界。”哈迪斯好心替她将话说完,“所以你仗着本体掌管冥河水道的权限,趁其疏忽偷渡过来,自以为朕搜遍冥府之久,足够你悄无声息地来回一趟。”
“你诈我!”少女如吵闹的黄莺惊叫起来,“你、你!你就是拿兄弟媾合的消息诈我出来!”
她目光扫过对方锁骨上未愈的齿印,脑中思绪又打了个结,“不对、不对……你……”
看来,无论是心性还是智力,都如她的外表一般,只是象征了斯提克斯年幼久远的过去。
不过,对于他想获得的信息而言,反而是较好哄骗的年龄了。
他指尖掠过少女痉挛的颈侧,冥河水汽顷刻蒸腾成苍白的雾。深渊最深处灼烧了亿万年的业火在催促他就此吞噬这盘可口的点心——天时地利,冥府尽在他掌控之下,最后一个见过她的安菲特里忒会成为替罪之羊,而将誓言的力量据为己有,想必能填补部分克洛诺斯长子的原罪……
少女纤弱的喉骨在他掌下震颤如蝶,冥王却只是抬手,温柔地拭去那些眼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斯提克斯脑海一片混乱,她还是刚刚诞生没多久的模样,而纵使有本体的记忆,那些关于父母与姊妹的眷恋正被暗流冲刷成模糊的墨痕。唯有对眼前神只的憎恶在胸腔里生根发芽,这恨意比她的心跳更原始,比她的呼吸更本能,天生而无缘由的,好似她的出现就是为了诅咒他,为了向他倾泻一切压抑的不合理的憎恨,然后……被撕裂、被搅碎,被充满恶意地杀死一遍又一遍。
但她的【命运】,她的【终途】没有降临。
她等来的只是温凉的触碰。
到底是为什么……她眼中的世界突然变得有些割裂。我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我怎么会期待那样的结局?我明明是……
无法被内心承认的名字将意识渐冻,那份扭曲不可视的【污浊】在具型的神躯下狰狞,不断动摇【牢笼】的自我认知,原本不断汇聚此处的神力开始向外逸散,那头被抹去认知的吞噬文明之影在葬身之地发出狂笑。
可未等“她”心中涌现的迷茫与动摇完全成型,平静的话语突然自少女头顶传来,“好了,现在发挥一点余热吧,小废物。”
“俄刻阿诺斯在哪?告诉朕。”
……
…………???
“小、废、物?!”
斯提克斯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她却分不清几欲冲破胸腔的究竟是滔天怒火与怨气,还是某种更可耻的、劫后余生的震颤。几秒钟前那个因在血腥的倒计时里捕捉到熟悉而安心的冷香变得恍惚的自己,此刻恨不得剜出心脏掷向那张永远从容的脸。
好像不那么做,就无法抹消某个瞬间,自己觉得这家伙好像没那么坏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