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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时柳璨被拖去西市腰斩。百姓说他在刑场上大笑,喊着"白马青驹,不过轮回"。朱全忠让我亲自批复的死刑诏书,笔迹未干就被乌鸦啄了去。我在御花园挖坑埋砚台时,挖出个陶罐,里头装着十二枚铜钱——每枚背面都刻着"天佑通宝",可正面却是"大梁开平"。
四月初八佛诞日,蒋玄晖说要去白马寺祈福。马车过天津桥时突然失控,我摔在裴氏怀里,看见她袖中滑出把匕首。车帘掀开的瞬间,我望见朱全忠的亲兵正在活埋一群僧人,最老的那个腕上戴着串念珠——和母亲佛堂里那串同样缺了三颗。
回宫后我开始装病。太医用艾草熏遍寝殿,烟灰落在裴氏绣的帕子上,烧出个"逃"字。五月廿七夜,雷雨交加,我在神龙殿梁上发现个油布包。里头是半本起居注,记载着父皇在凤翔的密诏。雨水浸湿的墨迹间,"诛朱"二字像两条蜈蚣,爬满泛黄的宣纸。
六月十五,朱全忠要我下罪己诏。柳璨的继任者跪在阶前哭,说彗星袭月是天罚。我提笔写下"朕德不类",笔锋故意戳破绢帛。那裂口处渗出黑血,把"类"字染成"罪"字。当夜子时,彗星扫过紫微垣,钦天监说看见有流星坠入神龙殿后的枯井。
七月流火,裴氏开始呕吐。太医令诊出喜脉那日,朱全忠送来的安胎药打翻在地,蚀穿了金砖。我把药渣藏在笔洗里,次日发现洗中的锦鲤全翻了肚皮。八月十五,蒋玄晖说要在瑶光殿设家宴。我嚼着月饼里的金桔丝,尝出白马驿井水的苦味。宴罢,裴氏裙下见了红,太医说皇嗣化成了血水。
九月重阳,朱全忠要我登邙山祭天。仪仗过伊阙时,山崖滚下巨石,砸烂了龙辇顶盖。我瘫在残舆里,看见崖顶闪过白衣人影,腰间系着半截断琴弦。蒋玄晖说那是落石,可我在碎石堆里找到支箭镞——刻着睚眦纹,和当年李茂贞射断父皇朱笔的箭一模一样。
腊月廿三祭灶日,宫里飘着麦芽糖的焦香。我躲在灶房偷吃糖瓜,听见两个宫婢嚼舌根:"听说梁王要换新锅灶了。"另一个往灶膛添柴:"可不是,旧锅沿都豁口了。"柴火爆响的瞬间,我嚼碎了糖瓜里的铜钱——是裴氏塞给我的,边缘磨得锋利,割得满嘴血腥。
天佑四年正月初一,蒋玄晖寅时就来催妆。冕服上的十二章纹重得压肩膀,玉带扣换了玄铁制的,勒得我喘不过气。走进应天门那刻,我数着丹墀的台阶——九十九级,比含元殿少了两级。朱全忠的佩剑这次抵在后心,剑鞘烫得像块火炭。
"陛下该说,愿效尧舜故事。"他的气息喷在我耳后,混着新酿屠苏酒的味。我望着太庙方向,突然想起那架九霄环佩琴——若有人能奏响它,这禅让大典的雅乐,或许能少些杀伐声。
禅让那日辰时,我盯着冕旒上的玉藻数到没有结束,请!
三月里柳絮纷飞,我染了咳疾。太医令开的药汤泛着朱砂色,裴氏总先尝半碗。有回她突然攥紧我手腕,指甲掐进当年被玉带扣勒出的淤痕:"柷儿,你数数窗棂有几道影?"夕阳透过格栅,地上横着九道阴影——和禅让那日冕旒的玉藻数相同。
四月十八雨夜,雷劈断了院中老槐。我在树根处发现个铁函,裹着油布的起居注续到了天佑四年。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银杏叶,叶脉上抄着《幽兰》残谱。裴氏连夜把铁函熔了打制剪刀,说要把梁王的龙袍裁成裹尸布。
五月端阳,蒋玄晖的儿子送来雄黄酒。少年眉眼像极了他父亲,只是颈后没了那块疤。酒坛泥封里掉出片龟甲,裂纹拼出"酉时三刻"。当夜我腹痛如绞,裴氏翻出陪嫁药箱,发现少了两钱砒霜——正是当年撒在父皇寝殿灭鼠的分量。
六月初六晒谱日,梁王使者送来新修的《唐史》。书页间夹着片带血的指甲,裴氏说这是她父亲的。我翻开高祖本纪,发现字缝里爬满细小的"弑"字。夜半烛泪滴在太宗画像上,晕开了玄武门的血迹。
七月半鬼节,我在后院烧纸钱。火堆里突然爆出九霄环佩的残音,灰烬腾空拼出个"柷"字。裴氏说听见婴儿啼哭,我们循声挖开梅树下新土,挖出个青铜匣——里头装着十二枚玉璜,每枚都刻着位皇兄的生卒年月。
八月十五夜,梁宫方向传来《秦王破阵乐》。裴氏把月饼掰成两半,露出张帛书,写着白马驿三十大臣的埋骨处。我们对着月亮拼凑碎片时,发现缺的那块正是当年塞在琴轸里的血书。
九月初九,朱全忠的第十二子来游猎。少年马鞍上拴着串头骨,说是西郊猎到的鹿。我认出最底下那个是蒋玄晖——天灵盖的金角不见了,换成梁王的金印拓纹。裴氏突然挽弓射落大雁,箭翎上绑着当年神龙殿梁上找到的油布包。
十月初一寒衣节,裴氏咳血染红了新絮。我拆开当年大婚的喜被,棉花里藏着半幅长安舆图。朱雀大街的位置标着红点,旁边小楷写着"九霄归处"。当夜她攥着我手咽气,腕上箭疤突然裂开,爬出只碧绿的螳螂。
十一月冬至,梁使送来鸩酒。白瓷瓶贴着"济阴王自绝"的封条,印泥是神策军惯用的朱砂色。我抱着裴氏的骨灰坛坐在井边,数完最后九十九道冰裂纹。井底浮起母亲的金步摇,东珠映着鸩酒的粼光。
子时梆子响过三声,我砸碎瓷瓶用断茬割腕。血滴进井口的瞬间,听见九霄环佩奏响《幽兰》全谱。最后一眼看见井底腾起火光,那架残琴裹着玉玺碎片,在烈焰中拼出完整的"天佑"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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