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伤需要仔细清理缝合,不然必定溃烂生疽,神仙难救!内腑震伤需用化瘀通络、健脾固肾的汤药徐徐调理,敷药更要精心,丝毫马虎不得!尤其这姑娘本就体弱,骨相纤细,此番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王太医飞快地说着诊断,手上动作不停,用烈酒反复擦拭伤口,准备缝合用的桑皮线。
沈聿站在一旁,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血红的月牙印。他看着王太医用尖细的弯针在皮肉间穿梭,看着白亦在昏迷中依旧痛苦地蹙紧眉头,听着自己手掌被她啃咬留下的湿漉漉的血迹滴落的声音……一股噬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交织翻腾。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晚到一步……
时间在压抑的痛苦中流逝。王太医额上也布满了细汗,终于完成了最危险处的止血和初步缝合。他仔细地用浸透了上好金疮药膏的细棉布层层包裹好白亦的后背,动作极度轻柔。
“暂时无性命之忧了。”王太医松了口气,擦了擦汗,面色依旧沉重,“但接下来三日至关重要,高热、溃脓、内伤反复都有可能要命。老夫开个方子,立刻煎药,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用温水强行灌也要灌下去!外敷药一日三换,切记动作要轻,不可沾水!更要保持此处洁净通风,万不可再有冲撞!”
“有劳太医!”沈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张暨,带王太医去开方抓药,府里没有的,立刻去外面最好的药铺寻!不计代价!另外,安排人手,太医今夜就留宿府中偏院,以防万一。诊金加倍!”
“是!”张暨立刻引着王太医出去。
暖阁里瞬间只剩下沈聿和榻上昏睡的白亦。烛火跳跃,映照着白亦毫无血色的脸,和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纤细身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沈聿缓缓走到榻边,蹲下身,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
他轻轻抽回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却始终没有抽动过的手掌,看着上面清晰的齿痕和渗出的血珠。就在他准备起身处理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白亦露在薄被外的一只伤痕累累的手。那双手因长期的刺绣劳作指节有些变形,布满了细小的针孔和老茧,此刻更是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然而,沈聿的目光却猛地定在了她左手小指根部——那里有一道极淡、几乎被肤色掩盖的旧疤痕,形状狭长,像一道浅浅的刻痕。
这个疤痕……沈聿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极其遥远、几乎被他遗忘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幼时随祖父去江南查访,在混乱的流民潮中,一个瘦骨嶙峋、浑身脏污的小女孩为了护住怀里仅剩的半块发霉的饼,被恶霸推倒在地,粗糙的石砾在她左小指根狠狠划开一道血口子……当时匆匆路过,祖父命人给了些散碎银两和伤药,那小女孩抬起头时,那双惊惶却异常清澈明亮的眼睛,曾短暂地触动过他……
难道……是她?
沈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剧烈地鼓动起来。他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那张苍白脆弱的脸,试图将记忆中那双模糊的眼睛与眼前的容颜重合。是巧合吗?还是……命运那看不见的丝线,早在多年前就已悄然缠绕?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开黏在她额角汗湿的碎发,动作间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与探寻。
“水……好疼……”白亦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眉头痛苦地拧紧。
沈聿立刻收敛心神,沉声吩咐:“取温水来!”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端着温水进来。沈聿亲自接过碗,用干净的棉布蘸湿,一点点极其小心地湿润她干裂起皮的嘴唇。他的动作专注而笨拙,与刚才在鹤鸣堂雷霆万钧、震慑全场的沈家大公子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轻微的争执声。沈聿眉峰一凛。
“公子,夫人……夫人来了。”张暨在门外低声禀报,语气带着为难。
沈聿眼神一冷,并未回头,只是将手中的水碗重重放在一旁矮几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清晰。他缓缓直起身,周身刚刚收敛的寒意再次弥漫开来,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替白亦掖好被角,确保她不会被外面打扰,这才转过身。烛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将他冷峻的侧脸勾勒得如同冰雕。他一步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门外,沈夫人带着几个心腹婆子站在那里,脸色依旧难看,眼神复杂,有未消的余怒,有被儿子顶撞的难堪,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后怕?当她看到沈聿手上那道新鲜的、深可见肉的齿痕时,眼角更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沈聿停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夫人脸上,没有任何请安的意思,只淡淡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母亲深夜至此,所为何事?”那无形的屏障,将他身后的暖阁和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牢牢护住。暖阁内外的空气,瞬间凝滞如冰。一场新的对峙,在弥漫的药味与血腥中,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