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十)
晚上只有些微的凉风吹进房间,透过房间侧面的窗口,能够看到天上微薄的星光,更夫打了子时的更。
詹云海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要说家世,也没有什么好的来由……小的时候呆的是个小村子,七岁上福建遭了场旱,跟旁边的村子抢水,村子里很多人被打死了,爹也断了腿……家里没劳力,娘就带着我下田,又过了几个月,山里土匪也下来了,爹死了,我娘……也遭了侮辱,疯疯癫癫的……”
“……然后……还是七岁,娘抱着我浑浑噩噩的去海边,交给一个船老大,开始走海,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我娘……走海好啊,周兄你知道吗,海上没规矩,一旦离了陆地,生死都由命,我擦了两年船,就开始学着拿刀……凶性都是那时候学的,不过船老大是个好人,教了我几本书,可能是看我不傻,指着我替他送终……”
“……终没捞着送,十四岁的时候,在海上遇到了硬点子,船被干沉了,我跳了海……在海里就看到,被抓住的那些人让人排在船舷上挨个杀,一个个往下掉……我趴了块板子,在海上不知道飘了多久,命大,居然没死,那以后就不太想下海了……”
“……想办法回去找娘,没找着……走的时候年纪太小记不住太多事情,按照后来的料想,大概是疯了吧……疯了比死了好……我那时候也没有其他想法啊,就去找附近山里的土匪,十五岁混进了当年杀我爹的那个土匪窝里,到了十六岁上,终于找到机会让他们内讧了,然后还下了药,本来想把领头的几个蒙倒绑起来,把他们的家里人一个个吊死在他们面前,谁知道他们家里人也还挺刚烈……”
“……一帮女人小孩,拿着刀子叉子,过来杀我,差点让他们给弄死,我下了狠手,把他们几个当家的一把火点了,这些女人小孩才哭喊着跑了一些……我全身是血,到地牢里放了几个被抓进来的无辜的人,就那样,认识了小湘儿,小湘儿也救了我……”
“……不久之后黄家人过来,把我也救回庄子,醒了以后问我什么事情,我把父母之仇说出来,黄家的人就大多叫我大侠了,詹云海詹大侠,嘿嘿……”
……
“……我后来还去读了书,学了点文绉绉的礼仪……周兄,你这辈子有遇上过那样的人吗?就是为了她,你想要重新的、好好的活一世,不想再像以前了……我跟你说,小湘儿就是我眼里的那个人,我这些年在绿林间打拼、杀人,有些时候也会后怕,那时候我就会想一想她,我在外头跑,许多时候看到了好东西,也会带回去送她……”
“……周兄,小湘儿就是我的命,狗皇帝要是敢纳她,我都会杀了狗皇帝……嘿嘿,周兄你别嫌我烦,是这天太热。”
“你个本地人,今天倒比我怕热。”一旁床上,左行舟用双手枕着头。
“嘿,周兄,我将你当自己兄弟……其实这么大的事情,我多少也有些忐忑,又担心,将兄弟你拉下浑水了……”
“这个时候,说的什么浑话,咱们早不是大风(十)
“但是根源终究是在海贸的船队上。”左文轩道,“若是下半年,朝廷的船队回来,咱们的这口气,就算是缓过去了,如今正是各方心中最为焦灼的时候,人心惶惶,不足为奇,陈霜燃这个女人,其实是有点想法的,她抛出来的各种流言,其实也正好打在了朝堂众人心中最为忐忑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出事了也不出奇,那就确实容易出事了。”
“皇城内外,陛下的安全,老夫可以保证。”铁天鹰道,“不过浦信圭、陈霜燃这些人,一时间倒还真没有十足把握抓住。”
成舟海摆了摆手:“其实都知道,陈霜燃等人的背后,何止是一家两家在为他们遮掩呢?想造反,不敢明着来,浦信圭、陈霜燃就是他们立起的幌子,下半年船队回来,朝廷就能缓过一段时间,所以又忍不住要铤而走险,想来想去,近来最关键的时间,便是纳妃之期了……”
“我们这边觉得,要同时预防几个可能。”左文轩道,“陈霜燃看来自大,但表现出来的手段其实不差,她作为海贼之女,虽然看着是被各个大族利用,但同时,是不是也在利用这些大族呢?绿林人士在做大事上不足倚仗,但依靠背后的宗族,发动各地原本杀过官差的人进福州捣乱,这是我们无论如何,需要分出力量去预防的问题。”
“而与此同时,陈霜燃肯定也有自己的计划,我想要么是使用精锐、要么是使用嫡系,这是我们需要预防的第二层问题。而且在先前传来的消息里,虽然未经证实,但是敌人将目标放在长公主、李先生以及从西南回来的我们这些使节身上,可能会在行刺陛下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先打周边,也确实是需要警惕的一个考虑。”
“至于第三层……陈霜燃背后的大族到底会不会完全信任陈霜燃?在浦信圭、陈霜燃刻意做了两层烟幕的情况下,这些大族在打的又是什么主意?这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太多察觉的东西,其实若只是堂堂正正,发动一些清流言官上书,吵上几架,那倒是最简单的问题了……”
时间已接近正午,院子外头的树上知了叫个不停,几乎没有风。房间里的三人又聊了一阵,已经聊出了基本的轮廓后,成舟海才返回去向君武回报,事实上,众人都已经察觉出来,下半年的海贸船队归来之前,整个朝廷可能都会受到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对于部分习惯了宗族权势的大族来说,一切都已经清楚了,新君的存在,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于是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便必须铤而走险。
……
正午的阳光,将福州的城池晒得闷闷热。
宁忌与曲龙君在城内闲逛,到了城市西侧一栋坐落于河边的酒楼上吃饭,太阳既大,街道上的行人商贩俱都懒洋洋的。酒楼上开着四面的窗户,有河畔的微风吹进来,阳光洒进一半,照在桌子的边沿上,他们吃得满足,坐在窗户边看着城池附近的景色,知了的叫声也传了进来,慵懒而又太平的午后。
“我小时候想的江南……便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