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夜空总像溢满大片大片暗红涂料的画布,此刻却因无数萤火般的记忆碎片映得朦胧迷幻。
摩涅莫绪涅能感知到构成自己的每一块坠落的轨迹——它们像冬夜凋零的荼蘼花瓣,被那双执掌生死的手掌轻柔托起。指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在光尘间,将散落的星芒重新编织成银河。
"不用替我担心啊……真是……慢慢来就好了……"她在虚无中呢喃,恍惚望见记忆里的石榴树簌簌抖落殷红,那个总爱披着墨色长袍的又高又瘦的身影立在树下,把坠落的果实接进陶罐。
当痛楚化作千万根冰棱刺穿神经时,她终于挣开了沉重的眼睑。冥月幽光透过胡桃木窗棂,赫卡忒的双马尾散乱如紫罗兰色溪流。向来注重仪态的小女神正蜷在骨雕床旁,镶着月长石的裙裾沾满药草碎屑,指尖还死死攥着半卷皱巴巴的疗愈咒文。
"现在是……。
“你做得比朕预期中更好。”哈迪斯忽然道。
波塞冬的背影僵住了。
一只水母轻缓地移动到他肩头,柔光映出海神咬紧的脸庞。三千年来他无数次幻想过兄长认可他的瞬间,却未料到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能将理智筑起的堤坝冲垮。他本该讽刺“冥王的夸赞何时如此廉价”,或是冷笑“难道余需要你的评判”,可喉间翻涌的酸涩却堵住了所有声音。
他曾那样兴高采烈地去寻他,想要与他携手领略这广袤而丰盈的世界。
哈迪斯向前一步,黑袍拂过波塞冬赤裸的脚踝。
“朕很喜欢现在看到的这些,”冥王转过身,粼粼的光斑在那副波塞冬深爱的眉眼间跳动,随之舒展开,融进他碧波清澈的笑意里,“波塞冬。”
千万个光阴后,他仍能记起此刻。
但当下,高贵的王者只死死攥紧了三叉戟,抑制住自己澎湃汹涌的情感过早地下令投降。
他是想怒吼“那你凭什么现在才来”,想扣住双肩质问“冥界的亡灵比活着的我更重要吗”,更想将那具覆满霜雪的冷铁之躯剖开,看看究竟是多无情的心脏能将相依百年的过往视为不值一谈的幻影——可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挥开宫殿前的剑鱼卫队,任由哈迪斯丝质的乌发扫过自己手腕。
珍珠帘幕自动掀起,露出大殿中央的王座。
冥王走上前去,玉白指尖抚过扶手。其上镶刻的并非地上君王所热衷的珠玉钻石,而是神力凝结的暴风骤雨——雷云在琥珀中永恒翻涌,闪电如金线刺穿阴霾。
“这是宙斯的创意?”他摩挲着纹路,墨发随着动作轻晃,在这海底宫殿如一尾抓不住的鱼。
“是啊。”不知何时,波塞冬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这是他送我的礼物,第一次拜访海界时突发的灵感,事实上,”他的语气状似平常,还颇有嫌弃意味,“谁都知道是这家伙忘了准备,临时起意。”
哈迪斯的睫毛颤了颤,自己似乎也忘了……
鎏金纹路在瞳孔深处明灭,他对准备礼物这种礼节方面一向很苦手,说不定回去参考参考别神意见能有更好的点子……
“哈迪斯。”海神突然唤他,声线沙哑如被海妖撕裂的帆布,“你在想礼物的事吗?”
“嗯。抱歉,波塞冬,朕……”
滚烫的身躯突然从背后逼近,三叉戟“锵”地刺入光滑如镜的地板。裂痕蛛网般蔓延,将二神状似相拥的倒影割裂成千万片锋利的镜面。
“不用道歉。”波塞冬的犬齿擦过兄长耳后薄如蝉翼的皮肤,海潮气息裹挟着压抑千年的委屈与渴望,“毕竟,我已经不是那个被留在门外,只能徒劳地等你回头的白痴了。”
他指尖深深掐进哈迪斯腰间,腰带在蛮力下扭曲变形,如同被海蛇绞碎的金箔,“你以为我会永远蜷缩在深海,舔舐你施舍的残温?”
“posi——唔!”
未尽的话语被汹涌神力碾碎,地面在轰鸣中崩塌,坠落的蓝宝石碎屑如凝固的泪滴悬浮半空。
哈迪斯在层层困缚中竭力仰头,望见穹顶夜明珠映出波塞冬发红的眼尾——那是比爱琴海风暴更暴烈的占有欲,是深埋海底三千年终于破壳而出的执念。剑鱼群受惊的嗡鸣织成密网,而海神的手臂如巨鲸的尾鳍将他死死禁锢。
「想要的,余会自己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