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海(三)
武建朔十一年,从大年初一开始,临安便一直在戒严。
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了,连续几日,城中都有各类的谣言在飞:有说兀术眼下已杀了不知多少人了;有说临安城外百万民众想进城,却被堵在了城门外;有说禁军前几日放箭射杀了城外的百姓的;又有说起当年靖平之耻的惨状的,而今大伙儿都被堵在城内,恐怕将来也凶多吉少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人们在城中的酒楼茶肆中、民宅院落里议论串联,近一百五十万人居住的大城,即便偶尔戒严,也不可能永久地持续下去。民众要吃饭,物资要运输,往日里繁华的商贸活动暂时停顿下来,但仍旧要保持最低需求的运转。临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庙宇、道观在这些日子倒是生意兴隆,一如往日每一次大战前后的景象。
李频与公主府的宣传力量虽然曾经大肆宣传过当年“天师郭京”的危害,但人们面对如此重大灾难的无力感,终究难以排遣。市井之中一时间又传出当年“郭天师”败阵的诸多传闻,类似郭京郭天师虽然有着莫大神通,但女真崛起迅速,却也是有了妖邪庇护,如那“谷神”完颜希尹,若非神仙妖魔,如何能称“谷神”?又有市井小本描写天师郭京当年被妖媚女魔勾引,污了六甲神兵的大神通,以至于汴梁城头一败涂地的故事,内容曲折香艳,又有春宫插图随书而售,在临安城戒严的这些日子里,一时间供不应求,洛阳纸贵。
世间之上并无新事,愚夫愚妇们花上积攒的钱财,求来神明的护佑,平安的符记,随后给最为关心的家人带上,期待着这一次大劫,能够平安地度过。这种卑微,令人叹息,却也不免令人心生恻隐。
正月初六,周佩站在皇城的城墙上,指挥着巨大的热气球冉冉地在城市上空升起来。她抿嘴蹙眉,仰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升上天空的巨大物体,心中担心着它会不会掉下来。
宁毅弑君之时,曾以热气球载着少数人飞过宫城,对于这等能够越过帝王居所的大逆之物,武朝朝堂上下都颇为忌讳。因此,自武朝迁都,君武做出热气球之后,这还是它煮海(三)
成舟海说完先前那番话,略顿了顿:“看起来,宁毅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
“怎么说?”周佩道。
成舟海微微笑了笑:“如此血腥硬派,摆明了要杀人的檄文,不符合华夏军此时的状况。无论咱们这边打得多厉害,华夏军终究偏安于西南,宁毅发出这篇檄文,又派出人来搞刺杀,固然会令得一些摇摆之人不敢妄动,却也会使已然倒向女真那边的人更加坚决,而且这些人首先担心的反而不再是武朝,而是……这位说出话来在天下多少有些分量的宁人屠。他这是将担子往他那边拉过去了……”
周佩微微笑了笑,此时的宁人屠,在民间流传的多是恶名,这是常年以来金国与武朝共同打压的结果,然而在各势力高层的眼中,宁毅的名字又何尝只是“有些”分量而已?他先杀周喆;后来直接颠覆晋地的田虎政权,令得一世豪杰的虎王死于黑牢之中;再后来逼疯了名义上身为“一国之君”的刘豫,将他从汴梁的皇宫中抓走,至今下落不明,黑锅还顺手扣在了武朝头上……
这何尝是有些分量?事实上,若真被这位宁人屠给盯上,说出“不死不休”的话来,整个天下有几个人还真能睡个安稳觉。
周佩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他是怕咱们早早的撑不住,连累了躲在西南的他而已。”
成舟海点点头:“也怪……呃,也是陛下先前的做法,令得他那边没了选择。檄文上说派出万人,这必定是虚张声势,但即便数千人,亦是如今华夏军极为艰难才培养出来的精锐力量,既然杀出来了,必定会有损失,这也是好事……无论如何,太子殿下那边的局势,咱们这边的局势,或都能因此稍有缓解。”
周佩点点头,眼睛在房子前方的大地图上打转,脑子盘算着:“他派出这么多人来要给女真人捣乱,女真人也必然不会坐视,那些已然倒戈的,也必然视他为眼中钉……也好,这一下,整个天下,都要打起来了,谁也不落下……嗯,成先生,我在想,我们该安排一批人……”
成舟海笑起来:“我也正这样想……”
周佩走到地图前方:“这些年,川蜀一地的不少人,与华夏军都有生意往来,我猜华夏军敢出川,必然先借助这些势力,逐步往外杀出来。他打着锄奸的旗号,在眼前的情况下,一般人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蓄意与他为难,但各路的厮杀也不会少。我们要派出我们的人手,先令各路官府不阻碍华夏军的行动,必要的时候,可以与华夏军的这些人合作、可以给予帮忙,先尽量清理掉那些与女真私通的渣滓,包括我们先前统计出来的那些人,如果不便行动,那就扔在宁魔头的头上。”
她说到这里,已经笑起来,成舟海点头道:“任尚飞……老任心思缜密,他可以负责这件事情,与华夏军配合的同时……”
“将他们查出来、记下来。”周佩笑着接过话去,她将目光望向大大的地图,“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有一天,两边要打起来……”
她的话语低下去:“咱们心中也有底了……”
“……”成舟海站在后方看了她一阵,目光复杂,随即微微一笑,“我去安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