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散人间光与雾(三)
六月十三的下午,成都大东市新泉客栈,于和中坐在三楼临街的雅间之中,看着对面着青衫的中年人为他倒好了茶水,连忙站了起来将茶杯接过:“有劳严先生。”
“坐。于先生来此数日,休息得可好?”
倒茶的青衫中年样貌端方、笑容和煦,身上有着让人心折的儒生气度。这人名叫严道纶,乃是洞庭一带颇有名望的乡绅领袖,这些年在刘光世帐下专为其出谋划策,甚得那位“文帅”信任,月前便是他召了在石首任刀笔吏的于和中入幕,随后着其来到西南的。
西南华夏军击败女真之后对外宣布广开门户,被称作“文帅”的刘光世刘将军反应最为迅速,文武代表各派了一队人,当即便往成都来了。内里的说法颇为大气:“那位宁立恒治军有一套,看看总是无妨嘛。”
过去武朝仍讲究道统时,由于宁毅杀周喆的血仇,双方势力间纵有无数暗线交易,明面上的来往却是无人敢出头。如今自然没有那么讲究,刘光世首开先河,被一部分人认为是“大气”、“睿智”,这位刘将军以往便是各路武将中朋友最多,关系最广的,女真人撤走后,他与戴梦微便成为了距离华夏军最近的大势力。
此时的戴梦微已经挑明了与华夏军不共戴天的态度,刘光世身段柔软,却算得上是“识时务”的必要之举,有了他的表态,即便到了六月间,天下势力除戴梦微外也没有谁真站出来谴责过他。毕竟华夏军才击败女真人,又声言愿意开门做生意,只要不是愣头青,这时候都没必要跑去出头:谁知道未来要不要买他点东西呢?
于和中并不在明面上的出使团队里,他自得了命令后,随着行商的队伍过来,出发时严道纶与他说的任务是暗中搜集有关华夏军的真实情报,但过来之后,则大概猜到,情况不会那么简单。
他大概能推测出一个可能性来,但过来的时日尚短,在客栈中居住的几日接触到的文人尚难推心置腹,一时间打听不到足够情报。他也曾在别人提起各种小道消息时主动谈论过有关那位宁先生身边女人的事情,没能听到预期中的名字。
到今日严道纶联系上他,在这客栈当中单独相见,于和中才心中打鼓,隐约感到某个讯息就要出现。
“……许久以前便曾听人说起,石首的于先生早年在汴梁便是风流人物,甚至与当初名动天下的师师大家关系匪浅。这些年来,天下板荡,不知于先生与师师大家可还保持着联系啊?”
果然,大略地寒暄几句,询问过于和中对华夏军的些许看法后,对面的严道纶便提起了这件事情。纵然心中有些准备,但乍然听到李师师的名字,于和中心里还是陡然一震。
是了……
随后倒是保持着淡然摇了摇头。
“近些年来,已不太愿意与人提起此事。只是严先生问起,不敢隐瞒。于某祖居江宁,儿时与李姑娘曾有过些青梅竹马的交往,后来随父辈进京,入户部补了个缺,她在矾楼名声鹊起,再会之时,有过些……朋友间的往来。倒不是说于某文采风流,上得了当年矾楼花魁的台面。惭愧……”
他如此表述,自承才能不够,只是有些私下里的关系。对面的严道纶反倒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哦、哦、那……后来呢?”
“呵,说来也是好笑,后来这位宁先生弑君造反,将师师从京城掳走,我与几位好友或多或少地受了牵连。虽不曾连坐,但户部待不下去了,于某动了些关系,离了京师避祸,倒也因此躲开了靖平年间的那场浩劫。此后数年辗转,方才在石首定居下来,便是严先生见到的这副模样了。”
严道纶笑着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战乱反复,无数人颠沛流离啊,如于先生这般有过户部经验、见过世面的大才,蒙尘者众,但此次入了大帅帐下,往后必受重用……不过,话说回来,听说于兄当年与华夏军这位宁先生,也是见过的了?”
“宁立恒早年亦居江宁,与我等所在院落相隔不远,说起来严先生或许不信,他幼时愚钝,是个头脑木讷的书呆,家境也不甚好,后来才入赘了苏家为婿。但后来不知为何开了窍,那年我与师师等人回到江宁,与他重逢时他已有了数篇诗作,博了江宁弥散人间光与雾(三)
严道纶看着于和中,身体前屈,压低了声音:“他们将师师姑娘从出使事务上调了回来,让她到后方写剧本、搞什么文化宣传去了。这两项工作,孰高孰低,不言而喻啊。”
于和中想了想:“或许……西南大战已定,对外的出使、游说,不再需要她一个女人来居中斡旋了吧。毕竟击败女真人之后,华夏军在川四路态度再强硬,恐怕也无人敢出面硬顶了。”
“这自然也是一种说法,但不论如何,既然一开始的出使是师师姑娘在做,留下她在熟悉的位置上也能避免许多问题啊。即便退一万步,缩在后方写剧本,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下三滥的事情,有必要将师师姑娘从如此重要的位置上突然拉回来吗,所以啊,外人有不少的猜测。”
他笑着给自己斟茶:“其一呢?他们猜或许是师师姑娘想要进宁家门,这里还差点有了自己的山头,宁家的其余几位夫人很忌惮,于是趁着宁毅外出,将她从外交事务上弄了下来,若是这个可能,她如今的处境,就很是让人担心了……当然,也有可能,师师姑娘早就已经是宁家当中的一员了,人手太少的时候让她抛头露面那是不得已,空出手来之后,宁先生的人,整天跟这里那里有关系不体面,所以将人拉回来……”
严道纶慢条斯理,侃侃而谈,于和中听他说完宁家后宫争斗的那段,心中莫名的已经有些着急起来,忍不住道:“不知严先生今日召于某,具体的意思是……”
严道纶顿了顿,望他一眼,双手交握:“许多事情,眼下不必隐瞒于兄,华夏军十年卧薪尝胆,乍逢大胜,天下人对这边的事情,都有些好奇。好奇而已,并无恶意,刘将军令严某挑选人来成都,也是为了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如今的华夏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个什么成色。打不打的是将来的事,如今的目的,就是看。严某挑选于兄过来,如今为的,也就是于兄与师师大家、甚至是往日与宁先生的那一份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