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手绢儿猛擦眼睛,靛蓝布衫的袖子都蹭湿了半截:“王奶奶!我上个月还说您总揣个破表装讲究”她踉跄着扑到炕边,攥住王桂香的手直晃,“是我老糊涂!您这哪是破表,是咱院里的传家宝!”
三大爷的拐棍儿早扔在地上,正蹲在录音机前翻磁带封皮,老花镜滑到鼻尖:“王珍珍同志!您当年在电台播的那封信,我老伴儿那会儿刚嫁过来,还跟我念叨‘这姑娘声儿亮得能穿云’!”他扭头冲西屋喊:“孙子!把我那套《北京老事儿》搬来,明儿让王奶奶给讲讲播音室的暖壶是铜的还是瓷的!”
张大爷背着手在院里转了三圈,突然一拍脑门儿:“怪不得前儿您蹲墙根儿跟我唠嗑,说‘现在的广播没以前带劲儿’——合着您是行家啊!”他从裤兜儿里摸出颗水果糖,硬塞给王桂香,“我那外孙女总说我讲故事没劲,明儿您给说说,当年您播完那封信,是不是真有战士骑着马带着大红花来谢您?”
棒梗扒着门框探脑袋,手里的玻璃弹珠“骨碌”滚到许砚秋脚边:“秋哥秋哥!王奶奶能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不?我跟小伟说我们院儿有个女英雄,他还说我吹牛皮!”
许砚秋蹲下身捡弹珠,余光瞥见许大茂正往院门口挪。
记者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扛着摄像机跟了过去,镜头红灯在他脸上晃:“这位同志,您刚才说王奶奶‘说话不利索’,现在听了录音,有什么感想?”
许大茂的灰棉裤膝盖直打摆子,脑门儿汗珠子顺着下巴往领口淌:“我、我就是怕奶奶累着!”他偷瞄王桂香屋里的热闹,声音越说越小,“再说我也不知道她、她以前”
“那您知道这怀表吗?”记者举起刚从地上捡的老怀表,表壳内侧的字迹在镜头里格外清晰,“王奶奶说这是台长送的,听说您上周还说要‘帮忙保管’,是看出什么门道了?”
“我、我就是热心!”许大茂的脸涨成紫茄子,突然拽了拽裤腰,“那什么我家煤炉子没封!”他甩开记者的话筒,踉跄着往南屋跑,棉鞋后跟儿差点绊在门槛上,“砰”地一声摔上屋门,玻璃窗震得直颤。
许砚秋憋着笑抬头,正撞进傻柱的目光。
师父叉着腰乐,围裙带子都飘起来:“瞧瞧这孙子跑的,跟当年偷我酱肘子那会儿一个德行!”他拍了拍许砚秋肩膀,油星子溅在蓝布衫上,“徒弟,你这招儿高啊——借电台的嘴,把王奶奶的宝贝掏出来,比我当年跟一大爷掰扯分粮票还利索!”
“这才叫真正的翻身仗。”许砚秋的手微微发颤,心里跟泡了蜜似的,以后帮傻柱记菜单不用再拿小本儿画符号了,听王奶奶讲老故事也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他抬头望向王桂香,老太太正被二大妈往嘴里塞桂花糕,皱纹里全是蜜。
月上柳梢头时,四合院终于静了些。
许砚秋蹲在王桂香屋门口刷碗,听见门帘“唰”地一响。
老太太裹着蓝布棉袄坐过来,怀表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小秋啊,你说这表怎么就这么金贵?”她指尖抚过表壳内侧的字迹,“当年台长塞给我时,我就当块能看时间的铁疙瘩。”
“因为里头装着您的故事啊。”许砚秋把最后一只碗摞进盆里,“就像我帮您誊稿子那会儿,您说‘当年战士们听了广播,能多扛三天冻’,这哪是表,是您给战士们的热乎劲儿。”
王桂香突然握住他的手。
老人的掌心暖烘烘的,带着炉灰的味道:“孩子,谢谢你让我重新活了一次。”她望着院儿里晾衣绳上晃荡的棉裤,笑出了眼泪,“刚才二大妈非说要把她闺女寄的羊毛衫给我,三大爷要送我他藏了十年的茉莉花茶他们哪是对我好,是对当年那个在播音室里喊‘多纳一双鞋就是多一杆枪’的小丫头好。”
许砚秋鼻子一酸,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奶奶,以后的日子,咱们一起好好过。您的故事,我给您记着;您的声儿,我给您录着。等我攒够钱买个大录音机,咱们在院里支个小喇叭,让整条胡同都听见,红星四合院的王珍珍同志,当年有多威风!”
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屋檐。
王桂香望着东屋窗户透出的光,突然说:“小秋,我瞅着这院子啊,比我当年播音室的暖炉还热乎。”她指了指院中央的老槐树,“前儿我还愁中秋没人陪我吃月饼,现在”
许砚秋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老槐树下,二大妈正跟三大爷掰扯“今年中秋该谁主灶”,傻柱拎着半只羊从院门口晃进来,冲他们嚷嚷:“都靠边儿!我徒弟新学的酥皮月饼,能把你们香出鼻涕泡儿!”
他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许砚秋眯起眼睛,这冷清了多少年的四合院,该热热闹闹过个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