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没有焦距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仿若未闻。
白尔笙也没有勉强她,只是低垂眼帘,想着在来之前反覆练习过无数次的词句,持着汤匙的手下意识地搅弄着碗里的汤药,乌黑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模糊了倒影。
「你若还不想喝,那我们说说话吧。」
她捧着温热的药碗,似是将思绪翻涌倒回过去,看见了那个很久以前的曾经,「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刚入芜州的第一天,楚庄主带着我们进来山庄,而你就站在议事堂门口,朝着我们微笑,那时候我就在想,这麽温柔又端庄的人,合该是个好人。」
夫人没有任何回应。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很喜欢夫人。因为每回看见你,我就会想到我娘。」
白尔笙看见她空洞的眼睛在闻言後,轻轻颤动,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小同我娘一起长大,父亲在我记事前便病逝了,记忆里都是我娘一个人含辛茹苦将我带大,她是个美丽又高贵的人,尽管她很多事都不告诉我,还经常斥责我胡闹惹事,罚了我抄好几次书,可我还是很喜欢她。」
「我知道,我娘是要保护我,这世道对於nv子本就颇多束缚,尤其以名声最为重要,他们不需要nv子聪明善谋,只要她们恪守礼仪、温婉顺从,如此方能获得众人赞赏;可我偏不ai守这样的规矩,喜ai外头自由广袤的天地,胡闹惹事,娇蛮任x,经常让我娘气得不行,甚至我此次自家中偷跑出来,谁也不知道……」
白尔笙抿了抿唇,抬起头来望向榻上目光闪烁的萱萱,缓缓开口:「我从前怨我娘将我困於宅邸,自觉囚於笼中,可其实外头看似广袤自由的天地,也总藏着不堪。」
夫人面se一僵,蝉翼般的眼睫轻颤。
白尔笙语气微顿,目光闪烁着难言的思绪,记忆里温婉和善的面容同案卷上那些冰冷的字句交互穿cha,令她一时分不出哪个才是真实。
「我娘说,外头的世界人心险恶,我从前不相信,觉得这不过是偏颇的一面之词,就像我也不敢相信……你竟犯下那麽多的错事。」
她是真的不相信。
那个人前深受敬重,温婉得t,会像娘一样轻轻抚0着她的发顶,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她的庄主夫人,竟是一连串y谋後的幕後推手!
夫人一直沉默地听着,听到这里,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侧过头看向她,「所以呢?你觉得很失望吗?」
白尔笙没有说话。
夫人哂然一笑,迳自接道:「可惜,我就是这样坏的一个人,自私自利,满口谎言,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些外头的传言,她也听了不少,如今真相曝光,白尔笙会如何看她,其实她早已料想得到。
无非就是来来回回的那些话。
「你不是。」白尔笙突然开口。
不是意料之中的谩骂苛责,也不是失望愤怒,夫人闻言一愣,第一次认真地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nv。
「yan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y影,而没有人天生喜欢黑暗,有的只是害怕被黑暗吞噬,让自己试图伪装成与暗se为伍的样子罢了。」
她回想起记忆里的夫人,那道站在光影交接处的人影被雾气笼罩,浑身被模糊成了一道朦胧未明的剪影,然随着她越靠近,似乎就越了解,眼前的雾气一点一点散去,她彷佛也越发懂得她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悲伤。
「可夫人当时站在那里,众人瞩目,你对每个人都温和亲善,一视同仁,不只藏剑山庄,便是芜州上下都对你颇为敬重……你身受老庄主和穆夕颜的残害,本心存恨意,顶着仇人的身份,却仍旧愿意替他们接管山庄;甚至明知庄主所为的恶事,仍然将商越养得如此出se,或许夫人自己不知道,但在我看来,夫人心中依旧存有善意。」
善意……
夫人浑身一颤,在听见她用这个词时,脸上的表情终於变了,像被yan光照到的雪人,开始慢慢融化,眼中不自觉地升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像是平素竖起尖刺,伪装邪恶的人,有朝一日突然被人温暖拥抱,令人措手不及。
夫人的面se变了几变,半晌才吐出一句:「白姑娘果真天真单纯。」
她从榻上挣扎着坐起身,推开了白尔笙上前搀扶的手,喘着气靠在了床头,而後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她,似是要一直看到她的心中去,「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嫉妒你。」
白尔笙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