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崖倏地闭目。白玉扳指在案几上叩出清脆声响,惊得檐下铁马叮咚。再睁眼时,眸中已敛了波澜:"张阁老可有话说?"
"阁老让大人……稍安勿躁。"传令兵额角沁出冷汗,"说、说迷途知返未必不是拨云见日,亦能得见桃源……"
"好个桃源!"程雪崖忽地轻笑,羊脂玉镇纸重重压在奏章上,惊飞了案头檀香炉里的青烟。待传令兵退至珠帘处,又闻身后传来温润嗓音:"且去罢。"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程雪崖广袖一拂。满案文书如雪片纷飞,一方端砚砸在蟠龙柱上,溅起的墨汁染黑了素白纱帐。
他盯着那团污渍看了许久,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下着雨。
夜色深沉,军营篝火渐熄。
陆绛悄无声息地溜出营地,身影没入黑暗。他一路疾行,直到确认无人跟踪,才在一处荒废的土坡后停下。
行至三箭之地,忽闻身后枯枝轻响。他身形一顿,反手按上腰间软剑,待辨明是只夜枭掠过,方继续前行。
穿过一片枯杨林,终至荒废多年的烽燧台下,残垣断壁间野草萋萋,几丛鬼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碎影。
陆绛倏地隐入半截颓墙后,背贴冰凉砖石。夜风吹散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淬着寒星的眼。
"东西带来了?"阴影中,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
陆绛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布防图。"
对方接过,借着月光粗略一扫,满意地点头。
"可汗会记你一功。"
陆绛面无表情。
"银子呢?帮你们办事连半点好处都拿不到……你们还不如那老头?"
"急什么?"那人嗤笑,"等我们拿下边城,自然少不了你的。"
陆绛却只是眼神一冷,盯着那人隐在阴影中的面孔:"若敢耍花样,我不介意让可汗少一条臂膀。"
对方脸色微变,终究没再多言,丢下一袋银子便匆匆离去。
陆绛掂了掂钱袋,唇角勾起一丝讥诮。他转身欲走,却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远处树影婆娑,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最终归于沉默,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千里之外,沈砚捏着一封泛黄的信,指节发白。
信纸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陆绛的笔迹。
「……程雪崖不过一介迂腐书生,眼中只有那些穷酸文章。当年在上书房时,他何曾正眼看过我们这些武人?可不是张口闭口一句莽夫粗鄙?如今被囚深宫,倒是活该」
沈砚闭了闭眼,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早该想到的。
陆绛对程雪崖的敌意,从来不止是因为立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