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操场变成了露天工坊。阿公在教大点的孩子用砂纸打磨木材,龙安心则负责给榫头划线。他正用从广州带回的工程笔描线,忽然听见校门口传来引擎声。
一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喘着粗气停下,车门上印着"县教育局"的褪色字样。驾驶座跳下个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个鼓鼓的公文包。
"吴晓梅老师在吗?"男人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方言腔。
吴晓梅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玉米面:"杨股长?"
被称作杨股长的男人环顾四周,目光在堆积的木材上停留片刻:"听说你们擅自砍树修校舍?"公文包啪地打开,露出里面的红头文件,"国有林木砍伐要审批的。"
阿公的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龙安心上前一步:"是自家种的杉树。"
"有林权证吗?"杨股长推了推眼镜,"没有就是违规。"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上煮着的野菜粥在咕嘟作响。吴晓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张对折的纸条:"杨股长,这是孩子们联名写的感谢信,本来准备明天送到局里"
杨股长扫了眼皱巴巴的纸条,表情微妙地松动了一下。这时吉普车后门开了,钻出个穿碎花裙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怀里紧紧抱着个崭新的书包。
"爸爸,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漏雨的学校?"女孩仰头看着裂缝的墙壁,突然打了个喷嚏——屋顶落下的灰尘钻进了她的鼻孔。
龙安心注意到女孩的凉鞋是某名牌的当季新款,鞋底干净得像是从未沾过泥土。而她父亲锃亮的皮鞋正踩在一滩泥水上,鞋头已经沾上了污渍。
"丫丫回车上等。"杨股长掏出手帕擦鞋,却越擦越脏。这时小女孩已经跑到孩子们中间,好奇地摸着一根刚刨光的杉木。
"好香啊!"她把脸贴在木材上,"像圣诞树的味道!"
苗族孩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过圣诞树这个词。吴晓梅蹲下身解释:"就是城里人过洋节摆的松树。"她转向杨股长,"吃过饭再走吧?野菜粥马上好。"
杨股长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女儿发亮的眼睛,终于松口:"那就简单吃点。"
这顿"简单"的晚饭吃了整整两小时。起初杨股长还用纸巾反复擦拭竹筷,后来干脆学着阿公的样子捧着碗喝粥。他的女儿丫丫和苗族孩子们挤在一条长凳上,小口喝着吴晓梅特意加糖的粥。
"其实局里很重视村小危房改造。"杨股长第三碗粥下肚后,语气软化了许多,"但今年受灾面太大"
"理解。"吴晓梅给他添了勺腌蕨菜,"所以我们先自己动手。"
月光照亮操场时,吉普车终于发动了。丫丫趴在车窗上喊:"爸爸答应下星期送新课本来!"孩子们追着车跑出老远,直到尾灯消失在山路拐角。
阿公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忽然说了句:"汉人官员的娃,倒是不娇气。"
龙安心看着炭火映照下老人沟壑纵横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摸出手机,删掉了那条编辑到一半的、向城里老同事求助的短信。
5修葺
晨雾还未散尽,锤击声就惊飞了树梢的麻雀。龙安心站在摇晃的竹梯上,正往房梁钉加固板。每挥一次锤子,尘肺造成的肋间神经痛就像电流般窜过全身。
"左边再高两分!"阿公在下面指挥,手里拽着根麻绳当铅垂线。
龙安心调整着木板位置,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正当他摸向口袋找纸巾时,脚下竹梯突然一滑。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了裸露的房梁钢筋,身体像旗子般在晨风中晃荡。
"接住!"吴晓梅扔上来条粗麻绳。龙安心勉强缠住腰身,被众人七手八脚拽了上来。惊魂未定中,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一把茅草——那是昨天刚铺的屋顶。